

發(fā)布日期:2022-8-2 7:49:56 訪問次數(shù):810
“虛負凌云萬丈才,一生襟抱未曾開。”這是唐朝詩人崔玨寫的《哭李商隱》一詩中的名句。這兩句詩之所以傳誦千古,是因為它觸動了無數(shù)文人墨客心底深處的一個痛點:懷才不遇。千百年來,不知多少胸藏錦繡、滿腹經(jīng)綸的文人,滿懷建功立業(yè)的壯志豪情,卻無人賞識重用,終生只能吟風弄月,游戲筆墨之間,在郁郁不得志中了此一生。
不過,“懷才不遇”這種現(xiàn)象,不能簡單歸咎于古代人才選拔體系的漏洞和缺陷。俗話說“是金子總會發(fā)光”,之所以一輩子沒能出人頭地,建功立業(yè),個人能力不足、才華有限,恐怕還是根源所在。古代文人們最容易犯的一個錯誤,就是把文學才能簡單混同于治國安民之才,會寫兩篇好文章,會寫幾首好詩,就瞬間膨脹,誤認為自己可以出將入相,上馬平天下,下馬定江山,致君堯舜,此事何難。
但事實證明,這些文學才華出眾超群的大詩人、大才子們,很多人只是些不諳世事的書呆子。真要讓他們進入朝廷,往往連基本的生存技巧都不具備,更談何建功立業(yè)。大詩人李白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。李白千百年來一直被很多人視為懷才不遇的典型,但實際上,李白的“才”僅限于詩才,從政才能、軍事才能等極為有限,真讓他出來當官做事,往往一個回合就敗下陣來。
李白年輕時也是個熱血青年,豪情滿懷壯志凌云,渴望能憑借自己的才華報效國家,干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業(yè)。他的很多詩句中都地透露出這一點。他夢想效仿漢朝開國功臣張良,“滄海得壯士,椎秦博浪沙?!彼麎粝肽芟駪?zhàn)國名將劇辛、樂毅一般,獲得皇帝重用,“劇辛樂毅感恩分,輸肝剖膽效英才”,讓他一展經(jīng)邦濟世之才。
事實上,能證明他的才能的,只有一篇篇文辭華美、流光溢彩的詩篇。他四處奔波,拿著自己的詩文周游于帝王將相之間,希望能獲得他們的賞識。在這些人眼里,李白不過是個文學家。唐玄宗量才錄用,給了他一個翰林職位,讓他成為文學侍從之臣。然而這大非李白本意,不久之后他就掛冠而去。
機會終于來了。安史之亂爆發(fā)后,唐玄宗逃奔蜀地,任命皇子永王李璘擔任江南四道節(jié)度使、江陵郡大都督,帶領(lǐng)數(shù)萬大軍坐鎮(zhèn)江陵,大力招攬人才,擴充實力,為唐朝建立江淮防線,阻擊安史叛軍向江南蔓延。李白聞訊后立即前往投奔。永王李璘也久聞他的大名,當即“辟為府僚佐”,讓他成為自己的幕僚。
李白興奮不已,盼了多少年,這次終于要真刀實槍大干一場了,他渴望著在平定安史之亂中大顯身手,就此建立一番不朽功勛。他的興奮之情在詩中溢于言表:“三川北虜亂如麻,四海南奔似永嘉。但用東山謝安石,為君談笑靜胡沙”。他儼然以當年東晉名將謝安自比,幻想自己能談笑間指揮若定,讓強敵灰飛煙滅。
然而無情的事實讓他始料未及?!顿Y治通鑒》記載,永王李璘坐鎮(zhèn)江淮,手握重兵,江淮歷來是唐朝財賦重地,財貨山積,李璘居然起了不臣之心,“以為今天下大亂,惟南方完富,璘握四道兵,封疆數(shù)千里,宜據(jù)金陵,保有江表,如東晉故事”,野心勃勃想建立江南小朝廷,割據(jù)稱帝??尚Φ氖抢畎咨頌橛劳趵瞽U幕僚,對此卻渾然不覺。
至德元年十二月,永王李璘在未經(jīng)朝廷許可的情況下,擅自出動水師大舉東下,想攻占江南重鎮(zhèn)廣陵,正式拉開他的叛亂帷幕。
李白依然蒙在鼓里,還認為永王李璘這是要出兵與安史叛軍交戰(zhàn),“諸侯不救河南地,更喜賢王遠道來”。他興奮不已,行軍途中潑墨揮毫,一口氣寫了《永王東巡歌》組詩十一首,對永王李璘極盡歌頌贊美之能事。其中有一首詩,給自己惹來大禍,毀了一生的前途。
這首詩如下:“祖龍巡海不成橋,漢武尋陽空射蛟。我王樓艦輕秦漢,卻似文皇欲渡遼”。這首詩一連用了三個典故,秦始皇營建海中橋、漢武帝樅陽射蛟龍、唐太宗李世民渡遼河征遼東?!白纨垺笔侵盖厥蓟?,“文皇帝”是李世民的謚號。這首詩堪稱李白一生寫過的最為愚蠢的一首詩。僅僅為了討好一個皇子,惹翻了兩個皇帝,斷送自己前程。
永王李璘是唐玄宗的第十六子,當時的唐朝,上有太上皇唐玄宗,下有唐肅宗李亨,永王李璘只是個普通皇子,既不是太子也沒有皇位繼承權(quán)。把一個沒有皇位繼承權(quán)的皇子,比作前代帝王,在古代任何朝代都是大忌。
退一萬步說假設(shè)李璘是太子,在唐玄宗、唐肅宗都在世的前提下,這樣比喻也是極不得體的。更讓人瞠目結(jié)舌的是,李白甚至還說“我王樓艦輕秦漢”,說永王李璘勝過秦始皇漢武帝,“卻似文皇欲渡遼”,把李璘比作唐朝皇帝的列祖列宗李世民,更是讓唐玄宗、唐肅宗情何以堪,在他們看來這簡直就是一首反詩。
永王李璘志大才疏,加之在安史之亂強敵壓境的情況下,挑起內(nèi)戰(zhàn)不得人心,結(jié)果眾叛親離,很快失敗。李白明明自始至終都被蒙在鼓里,永王李璘根本沒把他當心腹看待,但他的這首詩流傳一時,成了追隨李璘叛逆的鐵證,讓他百口莫辯。
《新唐書》記載,李白被朝廷列為從逆重犯,“當誅”,定成死罪。大將郭子儀深知李白只是個不諳世情的書生,絕非有心叛逆之人,出手搭救,“子儀請解官以贖”,請求以自己官職為李白贖罪,唐肅宗看在郭子儀的面子上,把李白流放夜郎。當年詩人王昌齡被流放夜郎,李白寫詩送他:“我寄愁心與明月,隨風直到夜郎西”,傳誦一時,結(jié)果如今他也落到這步田地。
李白從此一蹶不振,徹底被唐朝皇帝拋棄,一生前途就此斷送。從夜郎遇赦回來后,又遭到陷害在尋陽入獄。出獄后輾轉(zhuǎn)各地寄人籬下,在“大道如青天,我獨不得出”的哀嘆中了此殘生。由此可見,李白的悲劇,并不能簡單說是唐朝人才體系問題所致,他自身嚴重缺乏從政的頭腦與水平,是一個不可忽視的重要原因。
李白的那首招災惹禍的詩,一度引起后人濃厚興趣,歷代很多學者感到困惑,李白好歹也周游于帝王將相之間多年,從政頭腦和水平為何如此低下?怎么也不該蠢到這種地步,寫出這種觸犯大忌的詩文。
宋代學者楊齊賢就認為,這首詩很可能是“偽贗之作”。元朝學者蕭士赟也認為,這首詩“用事非倫”,引用典故和比喻都不倫不類,認為很可能不是李白寫的。但懷疑歸懷疑,他們也沒有任何可靠證據(jù)。目前只能以《全唐詩》等權(quán)威記載為準,這首詩仍被確定在李白名下。
其實李白寫出這樣的詩也不奇怪,他是個純粹的性情中人,興之所至,不假思索一揮而就,不考慮那些波譎云詭、勾心斗角的朝局內(nèi)幕,也在情理之中。
從這首詩的風格來看,流暢奔放,也符合李白的一貫詩風。李白是永王李璘手下的小角色,事后卻遭重懲,險些被殺頭,這些都從側(cè)面證實,這首詩是李白所做無疑。雖然李白一生飽經(jīng)坎坷,屢屢慨嘆“天下無人知我心”,但千百年后他的詩篇萬口流傳,深入人心,天下人都是他的知音,也足以慰藉他在天之靈了。